1761年后的"重逢"

"星舰1761"熄灭动力推进系统，在被其称为"命运之轴"的天区（太阳系边缘一块极小的天区）停了下来。舰上所有人都停止工作，聚集到议事大厅庆祝他们到达"命运之轴"这一伟大的历史时刻。 "女士们、先生们：1761年前，我们的祖先被逐出地球、逐出太阳系；1761年前的今天，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里——我们文明的'命运之轴'告别太阳系，踏进茫茫未知的宇宙。今天，他们的子孙--我们--伟大的尼波坦星人的代表，重临祖先蒙受耻辱之地，不由得心潮澎湃。我们没有忘记祖先的意愿——'我们一定会回来'1761年前的心声，在今天，在这里，在我们每一位身上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我们不能忘记，也不敢忘记祖先蒙受的耻辱，更不敢忘记祖先的遗志。今天——尼波坦星人最伟大的节日，将是我们为祖先洗雪前耻的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举起酒杯，为我们的祖先，为伟大的尼波坦文明，干杯！"舰长柯雷克声情并茂的演说激起全体成员的豪情，众人齐刷刷地举起酒杯，"为我们伟大的祖先，为我们伟大的文明，干杯！"欢呼之声一时间响彻整个殿堂。 就在这时，大屏幕上的太阳系全息图出现剧烈的扰动，片刻之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出现在上面。"这里是地球联盟KT文明太阳系边疆区卫队，我是'阿瑞斯号'太空堡垒指挥官，你们已经侵入我们的防区，请立即关闭你们的武力系统并通报你们的身份！" 地球，KT文明首府——洛兹。KT文明总统在今天向全体国民发布一条重大新闻：文明所辖的太阳系边疆区卫队在1761天区俘获一艘系外巨型飞船。目前，"阿瑞斯号"太空堡垒正将其押运回地球。 总统发布这条新闻时，一个叫龙野的男孩正无聊地看着节目。总统的话还未说完，龙野就发疯似地大叫："宙斯！宙斯！" 一只浮在空中的水状球体应声而至，"噢！天哪，那是星舰！"水状球体看到屏幕上"星舰1761"被"阿瑞斯号"押送的情景，不由得惊叫起来。 "宙斯，你认得那大家伙？"龙野指着屏幕上的"星舰1761" "认得，说起来话可就长啦！" "我不怕你罗嗦，说给我听听。"龙野很俏皮地盯着宙斯（那水状球体），伸出右手托住了它。 宙斯通体散发出柔和的蓝光，"那好，但我得考你个常识，你通过了才告诉你。" "问吧！我什么都记着呢。" "听好喽，提问：太阳系外围天区为什么用一些数字来命名？" "那是因为在那一天区集体流放过相同数字的人，比如'1761天区'，就是说那里曾集体流放过1761人，回答完毕！"龙野得意地望着手中的宙斯，问："怎么样？" 宙斯换了一种近乎苍老的语调："答对了！但你不会知道'1761天区'的流放事件发生在1761年前，而刚才的'星舰'就是他们使用的飞船。 1761年！嗯，这已经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啦--那时候我也刚刚被造出来不久。现在，地球已经没有关于那次流放的详实资料--除了我这里."宙斯身上的蓝光渐渐弥漫成一层薄薄的雾,看样子,它陷入久远的回忆中了。 "噢！天哪，"蓝雾陡然从宙斯身上消失，"1761、1761，今年正是他们离开太阳系的第1761年。他们选择在这时候回来……"宙斯自言自语一番后又陷入沉思。 龙野对宙斯的沉思不感兴趣，他正迫切地要知道"星舰1761"的事。"嗳！你怎么不回答我，宙斯！"他不耐烦地拍拍宙斯。 宙斯猛的惊醒过来，脸庞飞上了绯红的微光，有些歉意，说："我走神了。"宙斯略微顿了一下，换了一种严肃的口吻，"1761天区的流放其实是那些人自己选择的，他们是自我流放，不是我们所认为的强制流放。1761年前的地球社会不像现在这么'纯净'，那时地球上有数以万计的不合于主流意识的人群和团体。其中有一个自称'尼波坦'的团体，他们掌握着当时地球上最为先进的科技、拥有地球上最强大的武力——尽管他们总共只有1761人。这个团体崇尚以实力解决问题、靠力量平息争端，应该说这样一来，在地球上他们是理所当然的霸主；但是，他们更讲公正与对等，将与比自己弱小的人竞争看作是可耻的事。在当时的地球上他们是卓尔不群的团体，从不与其他团体或人群争夺利益，对于外界的求助他们总是全力以赴。在当时，他们是人们心目中的天神。但是，主流社会容不得'尼波坦'，他们认为'尼波坦'的存在是对他们的威胁。主流社会终于在距今1781年前——地球纪元2101年——发起了全球性的'意识形态同化运动'。'尼波坦'在1761年前即地球纪元2121年选择了出走——也就是主流社会称之为的'自我流放'……" "他们为什么要出走？他们打不过吗？或者可以改变自己呀！"龙野忍不住打断了宙斯。 宙斯有些不悦，闪出两道红光。龙野调皮的伸伸舌头，听宙斯继续说下去。 "他们是一群骄傲的人，既然不屑与低级的主流社会竞争，更不会改变自己的信仰而屈从于主流社会。他们选择出走，我想，是他们想用一段时间来证明自己的优秀，证明主流社会的'意识形态同化运动'纯属一己之私、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这在他们看来，是给主流社会和自己一个公平的竞争机会。因此，他们离开之时，就是他们与主流社会公平竞争的开始：他们将地球留给主流社会，自己机选择茫茫未知的宇宙——仅仅依靠那艘'星舰'。现在，1761年过去了，他们的后代终于驾着'星舰'回来了……"宙斯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里饱含着感慨。 "可是，宙斯！历史书上明明写着，所有的流放都是针对那些危害社会的坏蛋。" "哦，那也许是历史的一段不健全的论断，或许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疏忽。1761年前的流放是地球上第一次系外流放，也是唯一一次被流放者的自愿流放。我不清楚，历史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健全、这种很小但很重要的疏忽，因为'星舰'的子孙回来了，真正公平对话的时刻到了！" "真正公平的对话指什么？"龙野听到现在始终不明白"尼波坦" 究竟要和主流社会竞争什么、所谓真正公平的对话又以何种方式进行。 宙斯却突然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支吾着说道："这个、这个，我好象也忘了……这方面的资料不知道怎么都不见了！"龙野可以听出宙斯内心的焦虑和迷惑，不过他始终难以相信宙斯也有遗忘东西的时候，他向来以为宙斯已经是地球上最高级别的智能机器人，宙斯是决不会发生遗忘这种低级错误的。宙斯在一边仿佛是陷入了沉思，通体散发出令人忧虑的明黄色辉光。 地球联盟议会大厅。全球各文明的首脑空前"团结"地聚到一起，这次不讨论资源如何再分配，也不提星际空间的势力范围怎么再调整，只有一个最迫切话题——如何应对和处理"阿瑞斯号"太空堡垒俘获的那个庞然大物。据说，那里面有1761个外星来客，他们所掌握的科技远远超过地球联盟。 刚开始的讨论还能围绕"系外来客"的意图、地球联盟应对的举措进行。渐渐地，各国首脑毕竟觉得这1761个人已经是囊中之物，不足为惧，而他们脑袋里的东西是一笔极大的资源，谁在这场争夺战中占优，无形之中便为将来的发展赢得了先机。所以，开始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讨论，到后来大厅里便成了吐沫横飞的战场。 最后，KT文明的总统K先生拍案而起震住了纷纷扰扰的人群，"先生们、先生们，不要忘记，在我们每个文明之上，还有地球联盟！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是要形成一个统一的应对方案，不是为了分赃。最后怎么处理，必须在地球联盟决议的框架之下进行，不是靠打口水仗解决的。不过，我也要提请各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是谁俘获了那大家伙？除了我们KT文明，还有谁自信能够对付那大家伙？先生们，现实是最好的裁判，还是坐下来，回到地球联盟宪章的旗帜下来，我们必须服从联盟的决议，而现在最迫切的——就是我们要替联盟拿出一个供大家遵循的决议！" 就在这时，地球联盟首席情报官从门外行色匆匆闯了进来，有些不安地在联盟秘书长耳边低语几句。联盟秘书长的神色有些慌张，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他对情报官耳语了几句之后，情报官走上讲坛。情报官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向在座的首脑们通报一条异常的情报："先生们，'宙斯'的资料刚刚传过来，它肯定了'星舰1761'的身份——那些系外来客没有欺骗我们，'星舰1761'是地球上制造出来的飞船——在1761年前……"情报官还预备说下去，但底下炸开了锅。 "1761年前！说什么昏话。" "'宙斯'出问题了吗？还是故意搞恶作剧！" "蠢蛋才会相信！我们能制造太空堡垒也是近100年的事。那叫'星舰1761'的家伙怎么也不比太空堡垒逊色！" 很显然，情报官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他狠狠的敲打讲坛，"先生们，静一静！'宙斯'还提到1761人的大流放，但它也说不清具体情形。这对'宙斯'来讲是不正常的，我们向来认为它是无所不知的，可是现在——先生们，我们的危机来了，我们的历史里有一段丢失了。而刚刚'阿瑞斯号'传来的消息说，'星舰1761'的乘客——那些尼波坦人--就是1761年前那些人的后裔，他们回来是为了洗雪祖先的耻辱！" "又是昏话！他们现在是阶下囚，还谈什么报仇雪耻？"AJ文明的首脑感到情报官的话有点不可思议。 情报官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事实上'阿瑞斯号'并不是真正控制'星舰1761'，尼波坦人随时都可以解除'阿瑞斯号'对它的控制，只要他们想这样干——他们的科技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但是，'阿瑞斯号'传来的消息同时说，尼波坦人并不清楚他们的祖先为什么被驱逐，也不清楚他们的祖先要他们返回地球用什么方式雪耻——因为，从他们的信仰看，武力消灭或征服我们这样远远落后于他们的人类是对他们的侮辱。但他们坚信，只要知道他们的祖先被驱逐的始末，就可以弄清楚他们的祖先所指的耻辱。他们希望我们能提供这方面详细的资料；否则，他们只有用别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情报官扫视了全场一下，故意在"否则"和"别的方法"上着重强调了一下。 "别的方法指什么？"底下的首脑们有些慌乱起来。情报官无奈地耸耸肩，表示无可奉告。 秘书长强作镇定地问："他们什么时候抵达地球？" "明天！"情报官机械地回答道。 "看来我们的祖先要我们完成的事业已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柯雷克在给所有成员展示完"阿瑞斯号"的所有科技信息之后，大有感慨地对大家说，"这就是他们最先进的飞船——连三岁小孩都能轻易设计的玩具模型。他们和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发展层次上！" "难道这1761年里地球上的科技不是在进步而是在退化？"底下有人很大声地议论。 柯雷克接过那人的话头，说："也许是吧！不过，这个推论不符合普遍的进化规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祖先所说的'耻辱'究竟指什么？对于这些问题，现在是越来越模糊了。地球上也许会有详尽的资料，等我们到了地球就会有答案。我们还需要一点耐心等待！" "可是，柯雷克！"一个棕色头发面庞白净的青年男子站出来责问："难道我们就这样被他们看押着？" "亲爱的列兹，你说我们怎么办呢？消灭他们？" 柯雷克看着列兹，面带微笑。列兹白净的脸上飞上绯云，嗫嚅着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样太窝囊！" 列兹忿忿地砸了自己一拳。 "可是，这样让他们感到安全，这样能让他们带我们去地球而不会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其实，他们也很清楚，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解除他们的控制。多往这方面想，就不窝囊，而是光荣。在他们面前，我们是君子，不是'俘虏'，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柯雷克清楚列兹的心理代表了星舰上的大多数，他要团结这些人，就必须让他们认清事情的真相。 显示屏上出现了"阿瑞斯号"指挥官的影像，"柯雷克舰长，我希望访问贵舰，陪你们一起返回地球。" 柯雷克很有礼貌地回应："我们欢迎您的到访！" 列兹等人看得出"阿瑞斯号" 指挥官是来做人质的，柯雷克所说的并非敷衍搪塞之辞。 "宙斯，我们非得进去吗？"龙野望着地下废墟那黑森森的入口，心里发怵。 "必须进去，"宙斯的语气很坚决，"到了里面或许能够知道我丢失数据的原因，不进去，就彻底没希望知道。" "知道了原因有什么用？恢复了数据有什么用？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龙野脑子里早就浮起了三年前遭遇的那一幕幕恐怖的情景，现在要他再去，等于要他自杀。 "你害怕了？"宙斯故作轻蔑地对龙野说。 龙野也很坦率："是，我真的很害怕。你是机器人，不会感到恐惧，也不能了解我的感受。" "不，我也会感到恐惧，我能够了解你的感受。但是，我一定要进去，我很想弄清楚我的外形为何变化，它和我丢失数据有没有必然联系。因为我是为'星舰'而生的，现在它回来了，我不能对它的意图一无所知。"宙斯缓缓降落龙野的左肩，"如果你的确害怕，那我自己进去，你在这里等我出来。" 龙野不忍心宙斯独自进去，虽然宙斯几乎是全能的，但毕竟只是个小不点，多少还需要"大个子"保护。鼓足十二万分勇气，龙野仍然底气不足，但嗫嚅中还是说出了口："我决定陪你进去。" 龙野的手电光在漆黑的洞中四处游走，既万分紧张，潜意识里又有些再见一见那些"鬼物"的欲望。但这一路走来，除了宙斯紧紧偎在怀中散发着明黄的辉光，龙野竟没有瞧见一个可怖的"鬼物"。"奇怪！那些东西怎么一个都不见了？"龙野低声自言自语。 "它们都在！"宙斯的声音有点发颤，"我修改了你视觉神经中的视觉信号，你才看不见它们……你三年前发现我的地方快到了吧！"龙野很快地转过一道门向右赶了几步，说："到了到了，那边就是！"手电光落在一堆废弃的钢铁上。 宙斯用自身的光照亮四周一下，随即说："这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你真是在这里发现我的？" "绝对没错，你看这些钢铁大家伙，只有这里才有。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就躺在那块烂铁旁——当时你是死的。"龙野将手电光停在一块巨大的但已经炸裂的铁锭上。 "这儿？"宙斯语带怀疑，不太满意地环视四周，"这里乱七八糟、破破烂烂，你怎么会看上这里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我才选了你，你是唯一算得上不破烂的东西，而且也是唯一我抱得动的东西。"龙野好象大有感慨，故作意味深长地喟叹道："带你回去原本只为证明我到此一游，没想到给你一通电，你就活了。" 宙斯四处探察一番后，飞到龙野左肩，仍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这里肯定不是我原来呆的地方。我好象被人移动过，但会是谁呢？" "难道这里不是你说的那个科罗博士的实验室？"龙野开始自以为是地猜测起来，"我看也不象。你说的那个科罗博士那么有本事，他的实验室又那么先进，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这次，宙斯很肯定地回答了龙野："这里就是科罗博士的实验室！我不会弄错。但是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我记不得多少了。'星舰'出走时，为了实验室，科罗博士一个人留了下来。大概在星舰离开后的第十七个年头的一天，实验室发生了爆炸，实验室被彻底毁坏，科罗博士也在爆炸中失踪，我的能量供给也在爆炸中被切断。但是，我仍然坚持了两年多，在这两年里我学会自己收集实验室里剩余的能量。可是，到最后这里也没有能量可以收集了。我想，我最终是由于能量枯竭而'死'去的。" "但是，你真的肯定你最终不是'死'在这儿？"龙野听了半天也没能听懂为什么这里会是现在的样子，虽说发生过爆炸，也没必要弄得如此破烂不堪，而且宙斯一再否定此地就是其最终'丧命'之地，这一切搅得他烦躁起来。 "绝不是这里！"宙斯用他自己的方式让龙野看到他此刻的坚定，"而且，你是不可能抱得动我的。我一直依靠巨大的机械体维持能量供给，到我'死'时，我仍未能摆脱机械体对我的保护和束缚。" "……"就在龙野还欲提问之时，外面传来了杂乱的喧哗和闪烁不定的灯光。宙斯赶忙熄灭了龙野的手电和自身的辉光，低声催促龙野躲到废钢铁后面。 "星舰1761"和"阿瑞斯号"的着陆地点被选定在洛兹市西北的一处废弃已久的空军基地，时间被选定在当地时间凌晨两点。 当地时间零点时分，一直荒无人烟的前空军基地，开始人声鼎沸、灯火辉煌起来。地球联盟秘书长及全球各文明首脑陆续抵达。凌晨一点半，天宇中已可清晰地看见那两颗移动的"明星"。KT文明总统K先生独自走到迎接"贵宾"的地点，联盟秘书长及其他文明的首脑则远在一百米外的观礼区。这一次，将由K先生代表地球联盟迎接——实质是捕捉"星舰1761"指挥官。前不久，KT文明研发出被称为"激光栅栏"的特种武器，据说它是专为逮捕重要目标而研发的新型武器，操作简便、威力惊人。 在"阿瑞斯号"指挥官的陪同下，柯雷克带了两个随从走下"星舰1761"，踏上迎接他的红地毯。K先生很热情地迎上去，"阿瑞斯号"指挥官给双方作介绍之后，K先生与柯雷克作礼节性的拥抱。在这轻轻一拥之时，K先生的左手有些生硬地在柯雷克后背着意拍了一下。 两人刚刚分开，K先生便迅速后退一大步，只见一道明亮的蓝色光束从柯雷克后背向上射到两米的高处后，像被镜面反射分出许多拇指粗细的蓝色光柱，从上向下将柯雷克笼住。于此同时，柯雷克手、脚处亦出现蓝色光圈，迫得柯雷克难以动弹。 K先生很得意地看着囚笼内的柯雷克，微笑着说："柯雷克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星舰'的问题了。我想……"K先生的声音和他迷人的笑容一样，在他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凝固了。柯雷克身上的"激光栅栏"不明原因地突然消失，而他却被困在了"栅栏"之中。K先生的保镖纷纷掏出武器指向柯雷克等人。 柯雷克扫视了一眼他们，微微一笑："不要紧张，先生们。'来而不往非礼也'，K先生给我准备如此精彩的欢迎仪式，不请他也享受一番实在有违我们尼波坦人的处事准则。K先生，我们了解的地球还是一千多年前的，现在地球社会都以此道待客？" K先生又恼又惧，忙不迭地说："不、不，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原来如此！"柯雷克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我对地球了解得太少了，抱歉！"只见柯雷克优雅地伸出右手，K先生身上的光束像水流一样缓缓流向他的掌心，片刻之后，K先生走出了自设的囚笼。 接下来，K先生和地球联盟中其他有想法的首脑都老实了。天明之后，柯雷克和他的两个助手在K先生等地球联盟代表的陪同下前往超级人工智能中心，其余尼波坦人则留在"星舰1761"之中。 在被称为"宙斯"的超级人工智能前，柯雷克及地球联盟一干人终于等到了查询结果："'星舰'建成于2121年——距今1761年，设计者科罗博士，用途不详，其他资料丢失。'1761天区'，1761人流放之地……不对，应该是出走之地，出走原因不明，相关资料丢失。" "宙斯"刻板、机械的声调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失望至极，这号称全能的家伙的无能表现意味着地球上已经没有谁能揭开1761年前的谜团，不仅揭不开，反而越来越模糊：尼波坦人的历史中流传着他们的祖先被驱逐的故事，"宙斯"的资料却告诉柯雷克等人，他们的祖先离开地球和太阳系是自觉的选择。 就在地球联盟代表惶恐万状欲向柯雷克"请罪"之时，"宙斯"忽然变了口吻，像人一样有抑扬、有声调地说起话来："'星舰'的子孙，难为你们能够回来。先生们，想知道真相吗？到你们发现宙斯的地方去吧！" "天啊，宙斯终于开始进化啦！"超级人工智能中心的主任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柯雷克瞥了他一眼，镇定地说："不，'宙斯'刚才被人控制了。你怎么知道人工智能会进化？"柯雷克心想，我们也刚刚搞清人工智能有进化的机制，他们至少落后我们千年，怎么也在摸索人工智能的进化？ "二十年前，"智能中心主任并不在意柯雷克的否定，仍是很兴奋地说："我们得到一份来历不明的情报，说在众神之山的地下废墟里有台千余年历史的人工智能，它已经具备自行进化的能力，只是近年来能量断绝，它已经进入休眠状态。" "结果，你们真的找来了这个'宙斯'？"柯雷克很惊讶地指着"宙斯"问道，"你们后来没发现它根本不能进化。" "不错，我们真的找到了'宙斯'。我们后来也发现它的表现不像情报中描述的那么神奇，但是它已经很出色，它是我们所知的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对于'宙斯'为何不能进化，我们认为和我们提取它的操作有关。当时的'宙斯'比现在的这个还要庞大，我们对进行了多次局部爆破才将它从巨大的机械体中剥离出来。可能是我们在剥离它的时候对它造成了损害，以致它丧失了进化的机能。" "你们肯定仅仅是对'宙斯'造成了一定的物理损害，而没有丢失什么重要器件？"柯雷克的语气像在引导小学生，"这台'宙斯'身上没有任何进化的迹象。" 智能中心主任坚决不相信柯雷克的话，反驳道："'宙斯'声调改变诚然是受到操纵，那它自言自语式地纠错行为又怎么解释？这可是它最新的行为模式！" 柯雷克摇摇头，说道："这正是它作为超级人工智能的价值所在。它已经具备一定的自主思考能力，有一定的自主行为，但并不意味着那是它完全自觉、完全主动地处理一切问题，它的反应只是一台超级人工智能应有的自发行为。这在超级人工智能身上应该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但是'宙斯'刚才能和那人有如此精密的配合，也表明它的确曾是一台进化着的人工智能，只是它的进化内核被你们遗漏了！" 智能中心主任更觉匪夷所思，申辩道："绝对不可能！我们很仔细地检查过每一处，绝对不会有遗漏！"柯雷克微微一笑，带点怜悯的语气说道："你们再细心也没有用。如果是刚才那人要蒙骗你们，你们根本没有办法觉察出来。"看着智能中心主任将信将疑的神情，柯雷克继续说道："你不相信？那么你看看'宙斯'哪儿去了？" 地球联盟的代表们明明看见"宙斯"就在原地纹丝未动，智能中心主任却尖叫起来："天哪！'宙斯'哪去了？" 柯雷克友善地拍拍智能中心主任的肩膀，说道："'宙斯'仍然在那里。刚才我修改了你视神经中的视觉信号，你就看不见它。二十年前，刚才那人也可以用这种方法藏起不想让你们带走的东西。你们究竟丢没丢东西，现在得到众神之山才会有分晓。" "据史料记载，一千多年前，这里曾经是科技重镇，人烟阜盛，高楼林立。如今，那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智能中心主任指点着眼前万木葱茏的连绵群山，不无感慨地说道。 柯雷克很欣赏眼前的景色，若有所思地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这里让我感觉舒服多了，你们应该珍惜这里的一切才对！" 大队保镖举着照明器在前面开道，黑暗的地下王国向这群人袒露出它的真面目：废旧的合金碎片和山石瓦砾有的像山堆积在一起，有的散落到各个角落。一些人的骸骨白森森地堆积在许多亮晶晶闪着红色辉光的不明骨架上，这些骸骨和骨架几乎撒遍地下废墟的每个角落，不论走到哪里，都会看到它们。尽管人很多，包括柯雷克在内，所有人还是不自禁地毛骨悚然起来。那些亮晶晶的红色骨架似乎有种夺人心魄的魅惑力，多看它一眼都仿佛面临巨大的威胁。为给自己壮胆，原本肃穆的保镖和地球联盟的代表不约而同地大声说起话来——这些话根本谈不上实在的内容，有时甚至没有一点逻辑，人们只想制造一点响声提醒自己仍在人间，给这个充满死寂而诡秘的地下王国添一点生气，借以驱散那些红色骨架投射在人心头的魅影。 这群人喧闹着四处搜寻，转过一道倾圮了半边的门后，他们看到一堆堆废旧钢铁堆成的"小山"。智能中心主任依稀记得这里就是当年爆破"宙斯"的地方，说道："这些钢铁就是当年从'宙斯'身上爆破下来的。" "那么，你们没有带走的东西应该就在附近。"柯雷克环视四周，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你们再仔细搜寻一遍。"柯雷克边说边走近龙野他们藏身的废旧铁堆。忽然，猛听得柯雷克大喝一声："谁躲在那里鬼鬼祟祟施暗算！" 这时候，地球联盟代表们大吃一惊，一只水状球体——宙斯——从那堆钢铁后"嗖"地一下飞出。宙斯眨着蓝色的光辉，故作惊讶状对众人说道："你们真了不起，居然能够截住我的脑波。"原来，龙野和宙斯见这群人大有搜遍每个角落的意思，便想由宙斯修改他们的视觉信号，然后借机脱身。没想到柯雷克察觉到了宙斯发射出的修改信号，他的一声猛喝，竟吓得龙野晕了过去，宙斯为不让这些人发现龙野，只得乖乖现身于众目睽睽之下。 地球联盟的代表们以为见到"精灵"，吓得一个个目瞪口呆。柯雷克等人知道眼前的小不点就是他们还未能实现的目标——人工智能进化的终极体。柯雷克出神地盯着宙斯，半晌才问："你是人工智能！"语气是肯定的。 "了不起，被你看出来了，不愧是'星舰'的子孙。不过我喜欢别人叫我机器人'宙斯'，或者干脆叫我'宙斯'。""宙斯"俏皮的闪烁着淡蓝色的辉光。 "'宙斯'！"智能中心主任尖叫起来，"你就是我们没能带走的进化内核。"说罢，便急迫地伸出手去捉宙斯。宙斯轻巧地闪过，高高地升到壁顶，俯视着众人。"你带走过什么？"宙斯盯着智能中心主任。柯雷克接过话头答道："他带走了你的机械体。你还没有找到答案？" "还没有。我搞不清我的形体为什么变化？也不明白，丢失数据和形体变化有无必然联系。"宙斯变得忧心忡忡，片刻之后，又猛地尖叫起来："你竟敢监测我的脑波！" 柯雷克耸耸肩，说道："彼此彼此，你不也将我脑袋里的东西都扫瞄去了。" 宙斯有些得意地说道："也对！"忽而又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影响我工作。" "不是你叫我们来得？"柯雷克和智能中心主任几乎同时嚷道。他们觉得宙斯的声音和机械体宙斯中的神秘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宙斯更是大吃一惊，在空中飞舞许久，才猛地停下来，亮起明黄色的辉光瞪着柯雷克："我叫你们来的？" 就在这时，所有的照明器"倏"地熄灭了光芒，整个房间只剩宙斯在半空中发出明黄的光辉。所有人下意识地靠拢到一起，满心疑惧等待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 一道半径一米左右的淡蓝色光柱从宙斯和众人之间的墙顶投射下来。众人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眼前又明亮起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出现在光柱之中。几乎所有人都不禁"啊"地一声叫出来，只有柯雷克很镇静，他安慰其他人道："不要惊慌，这只是全息图象而已！" 光柱中的人微微笑道："不错，你们看到的是我的全息图象。你很冷静，柯雷克！"这一次，包括柯雷克在内，所有人都惊愕住了。不仅仅因为这声音竟和宙斯的声音一模一样，而且，他竟然能够完全像真人一样应对柯雷克，这至少表明他本人就在这里，但是柯雷克等人找不到他。 "你……你……"宙斯愣在半空，痴痴地盯住光柱中人的面庞，许久才如梦初醒，带着十二万分惊喜说道："科罗博士！你是科罗博士！" "小家伙，你倒没有忘记我啊？"科罗仰起头望着宙斯，一脸微笑。众人有许多问题想问科罗，但一时间像被无形的力压迫着，怎么也开不了口。 科罗很优雅地向所有人颔首致意后说道："你们不必问，所有答案都在我下面的陈述中。我没有足够的能量维持这种状态太长时间，请各位原谅我的蛮横。 在下科罗，各位所见影像的生理年龄是30岁，那在1761年前，即公元2121年。公元2121年前的地球社会意识形态纷繁复杂，主流社会为消灭异己、以统一意识形态为借口，于公元2101年发起全球性的'意识形态同化运动'。许多势力弱小的非主流群体在不太长的十年内纷纷屈从于主流社会。当时有一个自称'尼波坦'的群体凭借其超前的科技、超强的实力始终抗拒着主流社会的同化运动——其实主流社会发起'意识形态同化运动'，其矛头所向正是'尼波坦'。主流社会眼红于'尼波坦'的先进，又不满其特立独行、在非主流群体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他们感到自己的主流地位受到'尼波坦'威胁，必欲先除之而后快。主流社会在第一个十年里征服绝大多数的非主流群体，剪除'尼波坦'的羽翼，陷'尼波坦'于孤立的境地。第二个十年他们就直接针对'尼波坦'，公元2118年，在通过其他方式与尼波坦较量无果的情况下，他们促使地球议会通过全球公决获得对'尼波坦'动用武力的授权。这其实是很卑鄙的一招——他们明知道'尼波坦'不屑与他们以武力相争。'尼波坦'果然中计，他们既不愿自贬尊严与主流社会一战，也不会放弃信仰被主流社会同化。最终他们选择离开地球、离开太阳系，作为主动离开的条件，主流社会给他们三年准备的时间以及一小块'尼波坦'人在地球上永久性的特区——众神之山。就在那一年宙斯在这里——科罗实验室——诞生。 三年后，'星舰'建成，'尼波坦'群体全部成员——1761人登舰离开地球。我当时虽是'尼波坦'教父，但不是其中的一员。同时主流社会也想利用我这颗聪明的脑袋，我获得特许留在'尼波坦'特区继续搞研究。 我因为既看不惯主流社会的卑鄙，也不赞同'尼波坦'的逃避策略。便在'星舰'启航前提议：这场较量中双方所持的观点和措施必须要有一个公正的裁定，不能以事情的成败论英雄。主流社会已经得其所愿，对我的提议并不反对，'尼波坦'心有不平自然极为赞同，他们双方请我制定裁决的方法，我定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方法——这就决定了我们今天在这里聚会。当时我提议双方，经过漫长的岁月之后，'尼波坦'的代表将重返地球到这里和地球主流社会的后裔核对公元2121年的历史真相，谁能说清真相谁就是正确的一方。但是，对于当年的历史双方只得口耳相传，不得以其他任何方式进行记载，也不能提及我的存在——我是这场漫长竞争的见证者，我会在合适的时候给双方说明一切并裁判双方的成败。 现在的事实是，你们双方都未能说明历史真相，这足以证明你们祖先的错误。在这场较量中，你们的祖先根本就站在错误的起点上：主流社会的意识形态单一论纯粹是自私的错误论调，'尼波坦'的逃避策略正助长了主流社会的错误气焰并无助于地球文明的进化。另一方面，'尼波坦'的逃避也正是重复主流社会意识形态单一论的错误。在单一的意识形态体系中不存在异端，也就没有质疑的力量，只要出现一次偶然的失误，这个错误便会被无限放大，直至泯灭事情的真相——你们就是很好的证明。 作为见证者，我必须活到今天，否则你们祖先之间的较量不仅只会有一个糊涂的结局，而且也让你们忽视自身的错误，这些都不利于你们各自的发展。 刚开始我认为自己不可能突破生命形态的极限。因此，在宙斯身上我倾尽了全部智慧，将它改造成世界上第一个能自行进化的人工智能。从理论上讲，只要有足够的能量供给，宙斯可以无限进化，也就可以拥有无限长的寿命。就这一点来说，柯雷克，你们的见识太短浅，宙斯永远不会有终极体，它是永远进化、永远年轻的——终极意味着衰老！ 但是，在改造宙斯的研究中，我发现人类的无限进化也许不是天方夜谭。经过艰苦的实验，我渐渐摸到了人类无限进化的脉搏——你们看到的那些人的骸骨和红色骨架就是历次实验的遗留。"科罗稍作停顿，环视四周，发现柯雷克脸上带着近乎鄙夷的讶异，跟着解释道："那些家伙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囚，用他们做实验是主流社会特许的。但他们的死亡与我没有直接的关系。在他们完成相应的进化后，总会有怪异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一些不明来源的怪物——就是那些红色骨架——总会不失时机和他们同归于尽，仿佛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在阻止我发现人类无限进化的天机。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尽管由于怪物的破坏，实验一次次功败垂成，但在宙斯上进行的模拟实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在'星舰'离开后的第十七年，我终于敲开人类无限进化的大门。实验中的怪物事件让我认识到人类无限进化的危险性，如果相关资料流失出去，恐怕会给人类带来一场灾难。因此，我故意让实验室在一次人为事故中彻底毁坏，我也借机失踪。两年后，宙斯由于能量枯竭进入休眠，我乘机潜回实验室抹去了储存在它身上的与人类无限进化相关的数据和一部分有关'尼波坦'的资料。此后，我一边进化，一边以极少的能量维持宙斯在休眠状态下进行微弱的进化。二十年前，我预感到'星舰'就要重返地球，而地球社会早就因'为尊者讳'的史学传统而颠倒老1761年前的历史真相。不仅如此，当年的历史也被概括为历史书上极简单的一个词条——'1761天区'。为让地球社会不至于对'星舰'一无所知而发生冲突，我给当时的超级人工智能中心送去了一份匿名情报，引导他们搬取宙斯的机械体。宙斯的进化内核由于偶然的机缘得到了足够的能量供给，在短短两三年内迅速进化，很快就改变了固态的形体模式。所以，宙斯不用担心，你丢失的数据是我抹去的，你的遗忘也仅仅是进化的一点小小的代价。 最后给你们几点忠告。地球联盟不必再进行'意识形态同化运动'，单一只会造成懒惰，除了窝里斗，这一千七百多年里，你们取得过什么成就——就连'意识形态同化运动'到今天也没能胜利收场；1761年前，你们和'尼波坦'的差距只有两百多年，而今天却是整整一千七百五十一年。'尼波坦'更应该抛弃迂腐的处事原则，否则一旦遇上无赖对手你们肯定不战自溃，这一千多年来你们的进化为什么落后于我一个人，原因就在于你们泥古不化、做事刻板。此外，不要尝试无限进化，几乎所有的人类都不具备必要的进化素质，你们千万别太过自负。祝你们好运！" "倏"的一声，科罗随光柱瞬间消失于黑暗之中。不一会儿，保镖们手中的照明器又将地下世界照耀得如同白昼。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宙斯听见科罗对他说道："快去叫醒龙野，和他快点离开这里。他们现在看不见你们，以后也别叫他们看见。"宙斯依言到废钢铁后叫醒龙野，龙野看着那些怔立不动的人，一脸疑惑，问道："他们怎么啦？" "快点走吧！回去再跟你说。"宙斯催促着龙野。龙野看看宙斯，说道："好吧，我们走。"又看看怔立着的那些人，有些诡秘地笑着说道："千万别让他们抓住。" 十天后，地球联盟第十次全体大会通过两个重要法案——《向太阳系外进军，搜寻失落的地球文明的支流——"尼波坦"》、《搜寻宙斯、科罗，发展地球联盟的"人类无限进化"事业》。 1761天区，"星舰1761"议事大厅，柯雷克等人面色凝重地望着地球所在的方向，柯雷克说道："我们现在可以没有任何遗憾、没有任何留恋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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